原標題:Male Asexuality and Its Challenge to Masculinit
原作者:Marie E. Crosswell

原文連結:
http://goodmenproject.com/gender-sexuality/male-asexuality-and-its-challenge-to-masculinity-jvinc/

 

  在無神論的社會中,無性戀男人──特別是那些對性感到嫌惡的──通常被視作是宗教的象徵:有些人覺得男人不可能對性感到嫌惡,有些人則因為無性戀男人的存在威脅到了自己的世界觀,而對其展現出程度不一的敵意。一方面,由於將無性戀視作是女人專屬的性趣缺缺、缺乏性經驗甚至性壓抑現象的代名詞,對無性戀抱持敵意者因此否認無性戀是一種真實的性傾向,從而拒絕無性戀男人的存在;另一方面,她/他們也指控無性戀男人不過是被女性主義者洗腦因此不敢表達性慾的娘砲小孬孬、或者躲在櫃子裡的同性戀、或者缺乏性魅力因此找不到人打砲的魯蛇。在許多對無性戀一無所知的有性戀者預設只有女人會自我認同為無性戀的同時(這種延伸自「女人天生就比男人性慾低」的刻板印象,其實是一種含蓄的厭女),也有些人對於男人會認同自己是無性戀、甚至嫌惡性行為的現象,感到徹底的憤怒。我注意到,這些對無性戀男人感到憤怒的人,通常也是男人。

 

  為什麼會這樣?無性戀男人其實是一種對於主流陽剛特質的強力挑戰。即使經歷了三波女性主義運動,主流陽剛特質對男人與性之間的態度仍然沒有太大的改變。儘管自1960年以來男人已經漸漸地改變了,我們對於何謂男人/女人、陽剛/陰柔的看法也發生變化,卻有一樣東西仍然一固如始:性行為的活躍程度決定了一個男人夠不夠陽剛

  在陽剛展演中,「性」與權力、財富、地位和其他男人的肯認等種種重要的陽剛要素息息相關。只要花點功夫看看主流媒體,就能發現社會將性與權力、財富連結在一起,對男人而言尤其如此。一個男人愈有錢,就愈有權力,也愈「性感」;性生活和性伴侶的豐富程度,決定了一個男人陽剛與否、夠不夠格得到其他女人甚至男人的肯認。性也是男性宰制的一部分:不只是宰制女人,即使是異性戀男人,性也是他用以宰制其他男人的工具。在男性社會中,男人以這些陽剛要素來衡量彼此之間的位階高低。如果你是男人,那麼豐富的性生活是值得驕傲的事,性生活乏善可陳則相當可恥;男人尊崇那些性戰果豐碩的男人,而鄙視那些達不到基本性標準的傢伙。他們以一種性化的方式彼此競爭:誰能擁有最多的性伴侶?誰的技巧最被稱譽?誰能把上那些最性感的女人(或男人)?藉此,男人以性戰果評判彼此的階序。

  21世紀的美國將男人視為高度性化的:他應該要將性當成最重要的事,一旦有機會,就該來一砲;除了對自己的孩子的親情之外,無論是什麼性傾向的男人,使其魂縈夢牽的一定都跟性有關。在這樣的文化中,我們根本無法想像一個男人可能以無性的方式、熱烈地深愛著另一個人。如果男人深愛著某個人,不管是不是浪漫愛,對大眾而言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他想和對方上床。

  這種觀點的可能成因,是我們以「性」來緩衝與陰柔特質連結的「情感」:對其他人抱有強烈的感情是很娘的,但如果這種感情是為了性慾,那就沒那麼娘了。如果男人愛著自己的朋友,而且不是為了上床,那他就太過感性,這將會減損他的陽剛特質;但如果他的感情是因為他想跟對方上床,噔噔!這就OK啦!(當然,我們的社會看不見無性之愛的存在也是一個問題,但因為與陽剛特質連結,這種以性領愛的現象與男人更為相關。相對而言,由於並未被社會建構成高度性化的,加上陰柔特質並不仰賴性戰果,女人因而更被容許對其他人懷有無性的情感依附關係。這種「女人比男人還要感性」的偏見,對雙方而言都不公平。)

  我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某些性積極女性主義者(sex-positive feminists)對強迫性行為所抱持的偽女性主義態度,往往(無意間)助長了父權陽剛特質:「不像女人,男人對性不會感到羞恥,因此強迫性行為對男人與女人的意義是不一樣的」。這些性積極女性主義者認為女人擁有豐富的性生活是一種充權、自由、抵抗試圖控管女性情慾的厭女機制的極致表現,卻不給予自願獨身應有的尊重,因此未能意識到她/他們不僅創造了一種不健康的女性情慾新典範──諷刺地回頭滋養了性侵文化──與此同時,也肯定了主流陽剛特質中,作為一種厭女表現的強迫性行為。這種女性主義者視為反女的強迫性行為,讓女人成為為了取悅男人、對所有男人而言隨時可幹的對象;雖然它萌芽自性積極女性主義,但其實更跟陽剛特質有關:比起擁有性行為,沒有性行為成為一種羞恥。

  無論是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或者性伴侶是誰,男人都不應該不想要性。如果有人願意提供性,那男人應該要享受它。對這個社會而言,男人對性說「不」(而且不是口是心非)是如此地不可置信,男性性侵受害者也仍被視為是虛構的存在。這是陽剛特質的強迫性行為中最極端的結果之一。為了維持自己的陽剛特質,男人不可以說「不」。對女人而言,「說不」和社會中的厭女、強迫異性戀與性侵文化有關,說「不」卻被忽略或被認為是欲拒還迎,在此是重要的議題;而對男人來說,當涉及到性時,他甚至不應該說「不」。我們迫使男人必須持續地追求性,擁有性生活讓他們更像個男人,而且他們不該有無性的情感。作為男人,拒絕性等於拒絕陽剛特質、愛情與親密關係。可以說,當女人拒絕性的時候,她們的陰柔特質並不受威脅。我們甚至鼓勵女人說「不」,因為那是大眾應該知悉的女人應得的尊重。但當男人不想要性的時候,他們卻不被鼓勵說「不」。我們甚至不曾想過男人會想要說「不」。

  直到無性戀男人出現。或許他覺得性很無聊,或許他排斥性。他不在乎性,不需要性,不特別想要性。或許他真的不想要性。或許他是那種一旦涉入性互動中,就會感到恐慌──某個層面上可以說厭惡性──的無性戀。他考慮了一下,對著「性」這個充滿權力的、能將整個社會帶到他膝下的、給予男人地位與尊名的、被社會視為成功陽剛特質的成因與碩果的東西,說道:「不」。

  想想這對陽剛特質是多麼基進的挑戰!如果一位無性戀男人能被認為是陽剛的,那將會迫使我們正視陽剛與性表現不該理所當然地連結在一起。我們既能移除陽剛特質賦予性的權力,亦能移除陽剛特質的強迫性行為權力。考量到陽剛特質與陰柔特質的距離,要剝除性在陽剛特質中扮演的角色,或許將是個浩大的、甚至永無止境的工程。這正是無性戀男人招致某些人反感的原因:這些人發現自己的陽剛特質價值觀受到威脅,甚或就是他們自己的陽剛特質受到威脅。這也是為什麼有些人無法想像男人可以是無性戀,因為在我們的直覺中,不想要性是一件非常反陽剛的事。

  如果有個無性戀男人是有性愛者(romantic)[1],或者仍然嚮往並喜歡情感/身體親密關係的無性愛者(aromantic)[2],或者只想和生命中的伴侶(們)牽手並依偎在彼此懷中……這樣的男人給人什麼樣的印象?即使是思想最為開明的女性主義者,也必須承認那些性戰果豐富的男人,和這些穿著衣服和伴侶相互依偎的無性男人,會得到十分殊異的陽剛評價。妳/你覺得哪一種男人比較陽剛?

  性是權力、侵略、宰制、主動、活力、有時甚至是暴力;如果依循傳統的陽剛與陰柔定義,我們也可以說性是陽剛的。另一方面,浪漫的、非性的身體親密碰觸(如擁抱、依偎、牽手)則是甜蜜、柔軟、感性、被動、脆弱的,易言之,它是陰柔的。有性戀男人在從事後者時之所以不會被視為娘砲,是因為他們同時進行更多與性相關的陽剛行為。不想要性卻從事浪漫愛、浪漫行為或身體親密碰觸的無性戀男人,則因為沒有從事能消弭陰柔的「陽剛」性行為,而變得陰柔。

  此外,無性戀男人也挑戰了我們對於性侵害的性別化觀點。如前所述,由於我們將男人視為高度性化的,並透過強迫性行為來審視他們的陽剛特質,因而未能注意到男人可能、也真的會被性侵。尤其是對性採取規避態度的那些無性戀男人,迫使我們承認男人可能被性侵,而且不只被男人、也會被女人性侵。這使得從那些支持高度性化觀點的性別歧視的男人,到相信只有女人會成為性侵受害者、男人必定是性侵加害者的女性主義者都感到不適。

  隨著無性戀逐漸為人所知,性和陽剛特質的交互依存將會是重要議題。這是因為,這些在光譜上座落於性規避一端的無性戀男人(或者半性戀[3]等),在自我認同上將面臨巨大挑戰。要男人承認他不想要性,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僅僅要他們接受這個事實然後告訴他們這也是很自然的啊,將使得他們必須獨自面對陽剛危機。對無性戀男人而言,出櫃是非常艱難的:不只性傾向,他們還會因為自己的陽剛特質,而招致非難。尤有甚者,這些男人需要學到儘管不想要性,他們仍然可以擁有親密、愛與浪漫的伴侶關係,而且他們對這些情感與親密的渴望也是合理的事。

  我們如何想像一名無性戀男人的陽剛特質?他能和有性戀男人一樣陽剛嗎?社會要如何重思陽剛特質並含納無性戀和性規避?如若陽剛特質能變得無性戀友善的話,會有什麼樣的突破進展呢?

***

[1]:指感受得到浪漫愛吸引力,想要與人建立浪漫愛關係的人。

[2]:指感受不到浪漫愛吸引力,不想與人建立浪漫愛關係的人。

[3]:原文demisexual:指除非建立足夠深厚的情感連結,否則就是感受不到性吸引力的人;gray-area/gray-asexual:指處在灰色地帶,沒那麼無性戀、又沒那麼有性戀的人,例如一年只能感受到一次性吸引力,或者感到後性吸引力後3秒內就冷卻下來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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